推开这间公寓的门,扑面而来的不是温馨的烟火气，而是某种难以名状的混乱，墙壁上贴着几张皱巴巴的作文纸，墨水洇开的字迹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蚂蚁队伍，歪歪扭扭爬满了格子，书桌上散落着揉成团的草稿，垃圾桶早已不堪重负，溢出的纸团在地板上堆成小山。
这里住着一个总在深夜抓耳挠腮的租客,他的台灯亮到凌晨三点，照着一本被翻烂的《高考满分作文精选》，书页边缘全是焦黄的指印，冰箱门上用磁铁压着三张纸条：第一张写着"比喻要新颖"，第二张是"开头必须引用名人名言"，第三张被咖啡渍晕染得只剩半句"……避免口语化"。
厨房水槽里堆着三天没洗的咖啡杯,杯底沉淀着黑褐色的渣滓，灶台上放着半包受潮的速溶咖啡，旁边是啃了一半的压缩饼干——这是租客的"灵感套餐"，每当截稿日期逼近，他就会像困兽般在八平米的房间里转圈，把拖鞋踢到床底，又跪在地上用晾衣杆够出来。
衣柜里挂着五件同款灰色卫衣,轮换着穿已经持续两个月，最底下压着一套西装，那是为作文学术研讨会准备的，但吊牌还没剪，阳台上的绿萝枯死了两盆，现在第三盆正在步前辈后尘——租客总忘记浇水，却在每片叶子发黄时认真拍照，准备哪天写篇"生命坚韧"的托物言志文。
床头贴着去年的高考作文评分标准,红笔圈出的"深刻""丰富""文采"三个词旁边画了十几个问号，枕头底下塞着本《庄子》，内页夹着外卖小票做的书签，停留在"吾生也有涯"那页已经半年，充电线缠绕在床柱上，像条僵死的蛇，连着永远显示"电量不足"的平板电脑，里面存着137个未完成的文档，文件名都是"终极版""最终版""打死不改版"。
卫生间的镜子上用口红写着"凤头猪肚豹尾"，是前任租客留下的"遗产"，现在被租客用剃须膏在旁边补充："凤头要引用《诗经》，猪肚得塞三个典故，豹尾必须上升到人类命运"，淋浴间的防滑垫上散落着头发，组成某种神秘的图案——那是他在洗澡时突然想到佳句，光着身子冲出来记录时甩落的水滴轨迹。
楼下便利店老板已经熟悉这个总在凌晨两点来买烟的男人,他穿着皱巴巴的睡衣，眼睛布满血丝，付款时手指在柜台敲击着不存在的键盘。"还在憋作文啊？"老板递过找零时随口问道，租客突然浑身僵直，仿佛被点破某个重大秘密，捏着硬币夺门而出，差点撞翻门口的关东煮摊位。
公寓的隔音很差,能听见隔壁情侣吵架、楼上小孩练钢琴、对门老大爷看抗日神剧，但这些噪音在某天深夜突然变得遥远——租客终于写完了他的"传世佳作"，他颤抖着手指点击保存，把文档发到投稿邮箱，然后瘫在椅子上，看着窗外泛起鱼肚白，晨光中，贴在墙上的作文评分标准微微卷边，红笔圈住的"深刻"二字正巧被阴影吞没。
三天后,退稿邮件和房租账单同时抵达，租客坐在堆满参考书的马桶盖上，把退稿信折成纸飞机掷出窗外，纸飞机撞到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，打着旋儿坠落在空调外机上，他打开冰箱取出最后一罐啤酒，发现磁铁压着的第四张纸条："真正的写作，是拆掉所有范文模板的脚手架"，字迹很新，墨迹未干，但他不记得自己写过这个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