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最盼的就是过年,腊月二十三祭灶那天,奶奶会特意留两块麦芽糖给我,说这是给灶王爷甜甜嘴的,我踮着脚看爷爷用毛笔在红纸上写"上天言好事,下界保平安",墨汁顺着宣纸的纹路晕开,像幅水墨画,厨房里蒸汽氤氲,母亲掀开蒸笼的瞬间,红枣馒头的甜香混着柴火气扑面而来,那口大铁锅炖着的卤肉,咕嘟咕嘟冒着泡,香味能飘出二里地。
除夕这天最有仪式感,父亲天没亮就出门赶集,回来时自行车后座捆着活鱼,车把上挂着滴水的豆腐,我和妹妹负责贴春联,熬好的浆糊要趁热抹在门框上,手指沾到黏糊糊的也不怕,反倒觉得喜庆,母亲在厨房里变魔术似的,一会儿端出炸得金黄的藕合,一会儿又捧出裹着白糖的年糕,最神奇的是那盆发面,盖着棉被放在炕头,不过半日就胀得老高,蒸出来的馒头又白又暄,咬一口能尝到阳光的味道。
守岁那晚全家都舍不得睡,爷爷把火盆烧得旺旺的,花生壳在炭火里噼啪作响,大人们包饺子时总爱在某个饺子里藏硬币,说谁吃到谁来年就有好运气,我和妹妹强撑着眼皮等零点,到底还是在春晚的歌声里歪在沙发上睡着了,朦胧中感觉有人给我们盖上了新棉袄。
年初一睁开眼,枕头底下准压着红纸包,新衣裳的口袋里装着炒瓜子,抓一把能嗑半天,跟着父母去拜年,膝盖还没沾地就被长辈拽起来,塞过来满把的糖果,胡同里到处都是穿红戴绿的孩子,摔炮在青石板路上炸出细碎的火花,最热闹的是舞狮队经过时,金红色的狮子在锣鼓声中摇头摆尾,突然从嘴里吐出一副"恭喜发财"的红联,围观的人群便爆发出阵阵喝彩。
如今过年有了新过法,去年除夕,全家视频连线远在澳洲的姑姑,隔着屏幕一起包饺子,小侄女用平板电脑画了电子春联,投影在智能门锁上随时更换样式,母亲学会了网购,直播间抢的预制年夜饭竟比老字号的味道还地道,父亲戴着老花镜研究手机抢红包,突然大喊:"我抢到个'福'字!"全屋人都笑他分不清红包和AR扫福。
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,堂屋供桌上依然摆着太爷爷传下来的烛台,微信家族群里抢再多的电子红包,也抵不过老人往你手里塞的那个皱巴巴的纸包有温度,超市里能买到各种馅料的速冻饺子,可全家围在一起擀皮拌馅的热闹,是任何便捷食品都替代不了的。
今年我特意请了年假提前回家,看见母亲在厨房用老砂锅熬皮冻,晶莹的汤汁在锅里微微颤动;父亲正给院里的金桔树挂小红灯笼,枝头还留着去年没摘的干桔子,突然明白,所谓年味,不过是有人愿意为你守住这些琐碎的仪式感,就像阳台上晾着的腊味,需要时间慢慢风干,才能酝酿出醇厚的滋味。
窗外不知谁家孩子点燃了窜天猴,尖啸声划破暮色,楼下的超市循环播放着"恭喜恭喜恭喜你呀",穿红棉袄的老板娘正往玻璃门上贴倒福,手机弹出消息,是朋友发来的自制表情包:一只胖兔子抱着元宝跳舞,头顶飘着"兔年大吉"的弹幕,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说的:"过年过的是个盼头。"其实我们盼的,不过是灯火可亲的团圆,是知道总有些味道与温情,会在特定时刻如期而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