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门在身后重重关上,金属碰撞声在走廊里回荡,我站在四平方米的囚室里,水泥墙上的刻痕记录着前一个住客度过的日子,这是市郊的第二看守所,我将在这里等待审判。
第一天
清晨六点,哨声刺破寂静,我跟着其他二十多名在押人员排队洗漱,不锈钢水槽前,每个人都机械地重复着相同动作,热水限量供应,冷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时,我打了个寒颤。
早餐是玉米粥和咸菜,老李——一个因经济案进来的会计——悄悄把半块馒头塞给我。"新人总饿得快,"他说话时眼睛盯着巡逻的管教,"这里时间走得慢,得学会分配食物。"
放风时间,阳光斜斜地照进四方天井,我数着地砖缝隙里长出的三株野草,突然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对着墙壁自言自语。
第七十三天
我已经能背出监规的每一条款,凌晨四点值班时,听见隔壁监室有人用牙刷敲击水管,摩斯密码般的节奏持续了十分钟,第二天听说,那个诈骗犯收到了起诉书。
图书室送来旧书,《刑法》目录页被翻得卷边,王管教递给我一本《复活》,书脊贴着市图书馆的标签。"托尔斯泰也坐过牢,"他顿了顿,"在纸上服刑和在这里不一样。"
母亲第一次来会见,隔着一层钢化玻璃,她白发多得过我的记忆,通话器里传来电流杂音,我们同时去擦玻璃上并不存在的污渍。
第一百二十天
冬季的湿冷渗进骨髓,偷藏的半截铅笔芯断了,我在《刑事诉讼法》空白处记录:今日热水供应延长五分钟;317监室新来一个大学生,罪名是破坏计算机系统。
律师带来好消息,关键证据被排除,同监室的退伍军人教我叠"豆腐块",被褥棱角要用卡片反复刮压。"军队和这里都讲究规矩,"他手指上有道陈年疤痕,"区别在于前者自愿,后者被迫。"
深夜,远处高速公路传来货车轰鸣,我数着车轮与地面摩擦的节奏,想起入狱前常去的24小时便利店,冰柜的冷气扑在脸上的感觉。
最后一天
解除械具时,腕上留下一圈淡色压痕,交出囚服换上便装,布料摩擦皮肤的陌生触感让人恍惚,管教递来个人物品袋,三个月前被收走的皮带金属扣有些氧化。
走出大门时,阳光亮得刺眼,公交站台有个女孩在吃冰淇淋,奶油滴落在她鞋面上,我站在树荫里等车,发现自由最真实的模样,是能随时决定站在阳光下还是阴影中。
现在经过看守所外墙,还能看见当年放风时数过的野草,已经蔓延成一片,铁丝网上挂着新的警示牌,阳光把菱形光斑投在水泥地上,和记忆中分毫不差,铁门依然每隔两小时开关一次,只是进出的人换了面孔,有时深夜醒来,右手会不自觉地摸向床头柜,寻找根本不存在的紧急报警按钮。
这段经历像枚生锈的图钉,按在我人生地图的某个角落,偶尔触碰会疼,但更多时候,它只是安静地标记着:此处曾有过另一种生存方式。